近来集市上有卖野果的,并不多,遇见了就赶紧走到跟前,怕别人跟我抢似的买下,也不还价,拐枣、羊桃、野柿子、八月炸、九月黄……野果虽其貌不扬,味道却是纯正的,比超市里光鲜的水果更吸引我的味蕾。

买它们的另一层原因也是出于怀旧,这些野果对我来说就是童年时光。无论过去多少年,只要看上一眼,哪怕是图片上看见,也觉得亲切,不用吃,妙不可言的滋味就会在记忆里反刍、弥漫,在舌尖漾开。

有些野果集市上是买不到的,比如寒莓。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去采寒莓来卖,可能是它太常见了吧。常见的东西容易让人轻慢,觉得不值什么。

寒莓这种野果确实是太寻常了,晚秋初冬时节,只要走进一条山路,目光随意一撩,就在路边看见它们,与金黄的斑茅纠缠在一起,或在落叶的灌木林里四处蔓延,如红玛瑙的攒珠串,密集地垂挂着。

寒莓为蔷薇科,悬钩子属,和春天的四月泡、树莓子是近亲,色与味都差不多,只在形状上有些区别:四月泡和树莓子是单生子,独个儿缀在枝间;寒莓则是簇生,聚集成团、成串。摘一串下来,一粒粒地数着吃,吃着吃着,就忘记数了。

寒莓成熟之时是秋色最为华美的时候,每逢此际,就想起普希金的《秋之韵》:忧伤的季节、眼睛的陶醉,我喜欢你道别的美丽——我爱大自然豪华的凋零,森林换上了红色和金色的外衣;林中是风的喧嚣和清新的气息,天空覆盖着波浪般的阴霾,有罕见的阳光、早来的寒冷,还有白发的冬天远处的威胁。

这样的诗句不像是诗人写出来的,更像是上天的创造,有着自然天成的生命律动。在心里默诵着诗句,沿着水杉和枫香以落叶铺成的小径进入山林,在一只翅膀有些残破、身姿仍旧敏捷的蝴蝶的引领下,忽紧忽慢,越走越深。

阳光如金箔,将蝴蝶的翅膀镀上一层安谧的光,隔一阵子,风便送下几片褐红和金黄的叶子来,叶子以蝴蝶般轻盈的身姿落下时,空中就有梵音升起,树梢上空长久地回旋。

走着,听着,用相机捕捉着,忽然觉得走不动了,像被一个熟悉的友人拦腰扯住,定睛一看,可不是嘛,那扯住自己的正是熟悉的旧友——童年的伙伴——秋阳下分外诱人的寒莓。

和其他悬钩子属的植物一样,寒莓的枝条上是暗藏着刺的,它们以刺来保护自己,也以刺和那些经过它们的事物打着招呼,若不及时停下,就会被它们的刺钩住,亲密又凶狠地咬上一口。

寒莓茂盛之处必有鸟声和流水。寒莓喜阳光,也喜潮湿,而鸟儿聚集在此则是为了取食,“删繁就简三秋树”,万物收敛的季节,林子里可吃的东西已不多了,而大自然却是恩慈的,在山林的低处,流水的近旁,特意为鸟儿备下丰足的美味。

直到十二月,大雪落下之前,寒莓都是鸟儿最好的食物,当然也是我的——当我在山林漫步感到口渴时,就摘下一串,像鸟儿一样,坦然享受这大自然甜美的赠予。